观察汉高祖取得胜利和项羽遭到失败的原因在于能忍和不能忍这两者
观察汉高祖取得胜利和项羽遭到失败的原因,在于能忍和不能忍这两者之间罢了。项羽只因为不能忍,所以百战百胜,却轻率地消耗了自己的锐气;汉高祖能忍,养足全部锐气等待敌人的疲敝,这是张良教给他的啊!当韩信灭亡了齐国,想自己做齐王的时候,汉高祖发怒,表现在言语神色上。由此看来,汉高祖还有刚强不能忍耐的脾气,不是张良还有谁能成全他的大业呢?
司马迁曾猜测张良是一位身材魁梧、仪表堂皇的人,而他的相貌却好像妇人女子,认为与他的志向和气概不相称。唉!这不正是张良之所以为张良吗!
贾谊论 苏轼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
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负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
【注释】 贾谊(前201—前169):见本书《过秦论》注。详《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贾生:指贾谊。古代对有学识的人尊称为“生”,犹后世的称“先生”。所取者:指功业、抱负。所就者:也指功业。可致之才:能够实现功业、抱负的才能。
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有所为耶?仲尼圣人,历试于天下,苟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夏。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能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
【注释】 愚:作者自称的谦词。贾生之论:指贾谊向汉文帝提出的《治安策》。汉文:汉文帝刘恒。仲尼:孔子,名丘,字仲尼。试:指游说诸侯。天下:指春秋时期的各诸侯国。荆:楚国的本号。冉有:春秋时鲁国人,名求,字子有,孔子的弟子。子夏:春秋末晋国(一说卫国)人,姓卜,名商,孔子的弟子。“孟子去齐”句:孟子曾在齐国为卿,后来见齐王不能行王道,便辞官而去,但在齐国边境上的昼邑停留了三天,想等齐王改过,重新召他入朝。事见《孟子·公孙丑下》。公孙丑:战国时齐国人,孟子弟子。据《孟子·公孙丑下》这里应是充虞(孟子另一个弟子),苏轼误记为公孙丑。豫:高兴,愉快。
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雌雄,又皆高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萦纡郁闷,趯然有远举之志(10)。其后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绝(11),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则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
【注释】 绛侯:即周勃,汉初大臣。秦末从刘邦起义,以军功为将军,封绛侯。玺(xǐ),印,秦以来专指皇帝的印。文帝,指汉文帝刘恒,刘邦的第二个儿子,初封为代王。吕后死后,周勃、陈平等刘邦旧臣,诛杀企图夺取刘家天下的吕产、吕禄等人,迎立文帝。文帝刘恒回京城路过渭桥时,周勃向他跪献天子玺。灌婴:汉初大臣。初从汉高祖刘邦转战各地,后在楚汉之争中立功。刘邦称帝,任车骑将军,封颍阴侯。刘邦死后,吕后掌权,扶植吕氏子侄。吕后死后,诸吕作乱,齐王刘襄举兵讨伐。吕禄派灌婴迎击。灌婴率兵至荥阳后,屯兵不进,同周勃等商议,与齐连和。周勃等诛杀诸吕后,齐王罢兵回到封国,灌婴也罢兵回到京城,与周勃、陈平等拥立代王刘恒为帝。刘,指刘邦的子孙。吕,指吕后的侄儿吕产、吕禄等。雌雄,比喻胜败、高低。高帝:汉高祖刘邦。骨肉手足:比喻关系亲密。尽弃其旧而谋其新:贾谊为太中大夫和梁怀王太傅时,曾向文帝提出“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兴礼乐”等一系列治国、御外方面的建议。优游:从容不迫的样子。浸渍(zì):渐渐渗透的样子。遽为人痛哭哉:指贾谊在《治安策》的序中所说:“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遽(jù),急速,骤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贾谊被贬为长沙王太傅,在渡湘江途中,写成《吊屈原赋》,借哀伤古人,抒发自己理想不能实现的忧愤。萦(yínɡ)纡:缭绕的样子。这里比喻心绪不安。(10)趯(yuè)然:形容心情激荡的样子。擢,同“跃”。远举:原指远走高飞,这里比喻退隐山林。(11)夭绝:贾谊死时才三十三岁,所以说“夭绝”。夭,短命。
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智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古今称苻坚得王猛于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其以此哉!愚深悲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生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谨其所发哉!
【注释】 遗俗:超越世俗。意即不合时宜。累:忧虑。睿(ruì)智:明智通达。“古今称苻坚得王猛”二句:苻坚,十六国时期人,初封东海王,后杀前秦主苻生,自立为前秦皇帝。王猛,字景略,出身贫寒,初隐居华山,后为苻坚谋士。苻坚即皇帝位,王猛被任为司徒、录尚书事,执掌国政。他整顿吏治,压制不遵守法令的贵族,遭到旧臣仇腾、席宝的反对,苻坚大怒,贬黜仇、席二人。他注意发展农业生产,增加财政收入。不数年,前秦国势强盛,先后攻灭前燕、前凉、代国,统一了北方大部分地区,并夺取了东晋的益州,从而与东晋对抗。略:占领,夺取。备:详细。狷(juān)介:洁身自好。病沮:困顿灰心。沮,灰心失望。发:泛指立身处世,也就是上文所说的“自用其才”。
【译文】 人要有才能并不难,要使自己的才能得到发挥,却实在不容易。可惜贾谊虽然能够做帝王的辅佐,却不能使自己的才能得到发挥。
君子的抱负远大,就必须有所等待;要成就的功业伟大,就必须有所忍耐。古代的贤人,都怀有能够建立功业实现抱负的才能,而终于不能施展这才能的万分之一的原因,不一定都是当时君主的过错,也许是他们自己造成的。
我看过贾谊的议论,如果按他所说的实行了,即使三代的政治又怎能超过呢?他遇到了汉文帝这样的君主,还因为得不到重用而忧郁地死去;那么,要是天下没有像尧、舜那样贤明的君主,就终究不可能有作为吗?仲尼是位圣人,多次往各国游说,如果不是非常腐败的国家,都想勉强扶持它,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实行他的主张。他将要往楚国,先叫冉有去试探,又叫子夏去申明他的意见。君子想要得到君主的信任,是这样的尽心尽力啊!孟子离开齐国的时候,在边界上的昼邑住了三晚才离开,还说:“齐王也许还会召我回去。”君子不忍抛弃他的君主,情义是这样深厚啊!公孙丑问道:“先生为什么不愉快?”孟子说:“现在天下,要行仁政除了我还有谁?可我为什么要不愉快呢?”君子爱护自己的身体,是这样的周到啊。像这样做了而仍旧得不到信任,然后才知道天下果然不能够有什么作为,这才可以没有遗憾了。像贾谊那样,不是汉文帝不能任用他,而是他自己不能利用汉文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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