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业行(xíng):指修行的道业。孽根:祸根。多用为昵称,指子女或胎儿。到了第七天的夜里,安幼舆忽然复活过来,翻了一下身子,发出呻吟的声音,家人无不惊骇。这时花姑子走进屋来,两人相对哭泣。安幼舆扬起手来挥了一挥,让大家走开。花姑子拿出一束青草,煮了一升左右的汤,就在床前让安幼舆喝了,安幼舆顷刻之间便能说话。安幼舆叹了一口气说:“把我杀了的是你,救我的也是你!”便讲了自己遇到的情形。花姑子说:“这是蛇精冒充我。之前你迷路时见到的灯光,就是这条蛇。”安幼舆问:“你怎么能起死回生呢?莫非是仙人吗?”花姑子说:“我早就想告诉你,又怕你大惊小怪。五年前,你是不是曾经在华山道上买下被猎获的獐子放生了?”安幼舆说:“对,有这事。”花姑子说:“这獐子就是我的父亲。上次说你对我家有大恩大德,就是这个缘故。你前天已经投生到西村的王主政家。我与父亲为你向阎王告状,阎王并不认为我们有理。父亲表示愿意毁坏道行,替你去死,哀求了七天,才得到判决。我们今天相见,直是侥幸啊。不过,你虽然活了,身体必将萎缩麻痹,丧失感觉,得把蛇血和到酒里喝,病才能好。”安幼舆恨得咬牙切齿,担心无法捉到蛇精。花姑子说:“这不难。只是会伤害许多生命,连累我百年之内不能飞升成仙。蛇洞就在老崖下,可以在下午三点到五点期间堆起草来焚烧,在洞外用弓箭加以戒备,这妖精便可捉获。”说完,告别说:“不能伴你一生,我实在难过。为了你的缘故,我的道行已损去七成,请你怜悯原谅。近一个月以来,我觉得腹中微动,恐怕已经怀孕。不论是男是女,会在一年后送给你的。”便流着泪水离去。
安经宿,觉腰下尽死,爬抓无所痛痒,乃以女言告家人。家人往,如其言,炽火穴中。有巨白蛇冲焰而出,数弩齐发,射杀之。火熄入洞,蛇大小数百头,皆焦臭。家人归,以蛇血进,安服三日,两股渐能转侧,半年始起。后独行谷中,遇老媪以绷席抱婴儿授之 [54] ,曰:“吾女致意郎君。”方欲问讯,瞥不复见。启襁视之 [55] ,男也。抱归,竟不复娶。[54] 绷席:婴儿的包被。襁:襁褓。过了一夜,安幼舆觉得腰部以下全无知觉,挠上去感觉不到痛痒,于是把花姑子的话告诉了家人。家人依言前去照办,在蛇洞点起大火。有条巨大的白蛇从烈焰中冲出,几张弓弩同时发箭,将白蛇射死。人们在火熄后进洞一看,大小数百条蛇都被烧焦,发出难闻的气息。家人回去后送上蛇血,安幼舆服用了三天,两腿逐渐能够活动,半年后才能下地走路。后来,安幼舆在山谷中独自行走,遇见老太太把用小被包着的婴孩交给他,说:“我女儿向你致意。”他刚要问花姑子的消息,老太太忽然消失不见。他打开襁褓一看,是个男孩。他把孩子抱回家去,始终不再娶妻。
异史氏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此非定论也。蒙恩衔结 [56] ,至于没齿 [57] ,则人有惭于禽兽者矣。至于花姑,始而寄慧于憨,终而寄情于恝 [58] 。乃知憨者慧之极,恝者情之至也。仙乎,仙乎![56] 衔结:衔环结草以报恩。衔,指“衔环”。传说东汉杨宝救活一只黄雀,夜间有一黄衣童子以白环四枚相报,称当使其子孙洁白,位登三公。后杨宝子孙果然皆显贵。见《后汉书·杨震传》李贤注引《续齐谐记》。结,指“结草”。《左传·宣公十五年》:魏武子有嬖妾,生病期间,嘱其子魏颗,把嬖妾嫁出去。后武子病重,又嘱魏颗,令嬖妾殉葬。武子死,魏颗不使嬖妾殉葬,而令她改嫁。后来在一次战争中,魏颗见一老人结草助其俘获敌将。梦中知道老人就是嬖妾之父来报嫁女之恩。没齿:终身,一辈子。
[58] 恝(jiá):淡漠,不在意。异史氏说:人与禽兽的区别几乎很少,这不是定论。蒙受别人的恩惠便结草衔环以期报恩,以致终生如此,比起禽兽来,人在这方面真是惭愧得很。至于花姑子,开始聪慧寓于憨厚,最终深情寓于淡漠。可见憨厚是聪慧的顶点,淡漠是深情的极至。这就是仙人的作为吧!这就是仙人的作为吧!
武孝廉与《花姑子》相接,本篇叙述的是人有负于狐狸的故事。